悪戯

  開始有意識時,還看不見任何光亮,甚至連「我」是否存在都難以確知,只是因為聽到了一句話。

  「胎動了。」

  這聲音好像隔著深水般,聽似遙遠,卻又仔細的傳達給我,儘管此刻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形體,但這句話讓我曉得我是存在的。

  可惜這個意識清醒得很短暫,很快的我又陷入混沌裡,好像睡得很熟。

  再次有意識時維持得長了一些,因為感到有點冷,我想起以前上課學的詩詞裡說的微霜淒淒,寒氣從黑闇中漫延。

  「不冷了。」

  又是那聲音,沒多久寒意驅散,我覺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溫暖的水氣之中,很舒服,很自在,舒服得捨不得睡去。這次我感覺到自己有軀體,只是意識相當矇矓。
  這一刻很安穩寧靜,真想一直這樣下去。我只以為這是個漫長的夢,醒來之後,又有一堆磨練心智的瑣事要處理了吧。

  可是第二次再恢復意識時,我不確定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夢境,因為感覺很真實,遭遇的事卻太荒唐。籠罩我的黑暗終於破了一道裂縫,是我憑本能去撞開的,因為所處的空間太過狹隘,而我相當饑餓,再放任下去好像會死。
  因此我用盡全身力量往外掙扎,撞裂了一道裂痕,接著伸長脖子去頂開,刺眼的光穿透裂痕照進小空間內,我其實並沒睜開眼睛,也睜不開雙眼,但我感受出了光的存在,並興奮的往外挪動身軀。

  可是我好像沒有腳,小空間內殘存些餘水氣,下半身柔軟的在裡面扭動,外頭空氣是冷的,但並不刺骨,耳朵聽到撲騰的聲響,聽來好像就是我自己製造的聲音。

  興奮後是恐慌,我到底他媽的變成什麼了?眼睛還是睜不開,光芒太刺眼,我餓得沒力氣,整個身體都很虛弱,光是擺脫剛才那個鬼地方就已經快耗掉我大半體力了。

  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,沒有答案。我甚至不知道該祈禱它是哪一種情況,只剩下求生意志了,餓得好難受,我不想莫名其妙掛掉。

  想呼救,可是在聽到刺耳尖銳的叫聲後我驚恐了,這麼難聽的聲音是我在叫嗎?聽起來好像鳥……靠,我到底是什麼啦?

  但此刻腦力幾乎弱到無法思考這些,一嗅到吸引我的味道,我連忙用剩下的力氣湊上去張口一咬,大概是咬到某種植物的果實,姆指大小又圓圓的,咬破的果肉跟汁微酸又甜美,我拼命吃,吃了十幾個之後竟然就不覺得餓和冷,甚至帶點睏意。

  果子不會是有毒吧?算了,都這種地步,飲鴆止渴也是唯一的路。

  我就吃飽睡著,醒來又循著同樣的味道吃,而且還多了另一種植物,葉子香氣挺特別,由於眼睛還睜不開,所以都是依賴嗅覺和本能進食,連吃了兩回,面臨了另一個問題。

  好想拉屎。我就給它拉了一泡屎,拉完又撒泡尿。有點臭又不是太臭,就當是給土地施肥啦。我這狀態沒人鳥,不死就是萬幸了。雖然突破黑暗後可能沒經過太久,但我已經開始覺得這恐怕不是夢了。

  在吃吃拉拉幾回後,好像開始能適應光亮,我試著瞇開一道眼縫,稀疏的樹影切割天空,淡如輕煙的雲絲落在穹蒼裡,迷失方向,就如同我。

  我恐怕是已經在另一個世界出事了吧。雖然不想面對這麼狗血爛梗的情況,但我腦海還是蹦出這麼一句話:「我穿越啦?」
  穿成什麼怪物了?我得瞧瞧。於是我把雙手伸到面前蓋住天光,居然是一雙毛沒長齊的翅膀,髒髒的,落了些灰塵下來,我趕緊閉眼揉臉,應該是用翅膀拍臉才對。
  問題是我沒辦法站,鳥不都有兩隻腳嗎?但是當我努力把下半身往上伸展時,我看到的是一條什麼來著?一條……帶鱗片的尾巴……

  這下真的比四不像還四不像了。好想用人類的手比個凸。

  周圍環境就是野外,我變成渺小的怪物,頂多一個七吋平板電腦大小。嗯,是的,我不想把尾巴算進去,身體是七吋,尾巴不計。因為很難走路,我只好翻身後用翅膀拍地,再用尾巴輔助推進,嘗試移動到有水的地方。
  因為聽到水聲了,不曉得為何這身體直覺頗強,我閉上眼的時候甚至能看到這附近的地貌,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大水池中的小島,料想我之前待的地方大概是顆蛋之類的東西。到底生蛋的母鳥是瘋了還是習性使然,怎麼會想把蛋生在這種鬼地方!

  生完還忘記,不然我也不會破蛋這麼久,眼睛都開了還沒見到半個人影或什麼動物的影子。不過就在我用醜陋動作移動時,天空飛過一隻優雅的鷹。噢,我為什麼不是你啊老鷹,多帥!

  不對,穿越再怎麼扯,真的發生時我還是希望能穿成正常人類。

  好不容易到了水邊,再度慶幸地面離水有個緩坡,我把下半身都泡進水裡,身體的不適很快獲得舒緩,這次我再度開嗓叫看看,嗯,一樣的難聽。不過聽著早晚習慣,我就一面泡尾巴一面亂叫起來。

  餓的時候,我面前的方寸之地居然從土裡冒出一株芽,它迅速茁壯、生長、開花,然後結果,簡直就像等著讓我吃一樣,果實發出甜美的氣味,我當然把它果子啃乾淨了。肚子沒填飽,我用翅膀拍拍土地,居然又冒出幾個模樣不同的小芽,它們同樣生長快速,打催熟針都沒快成這樣,我也不曉得這個水中小島是怎麼回事,總之先吃飽再說。

  裹腹後靠在水邊休息,我思考了一下,這座島大概是某種像鳥像魚的怪物特地來生蛋用的,因為它會自行長出食物給幼獸吃,所以母鳥生完丟著不管也沒關係?對吧?應該沒猜錯吧?

  可是生存的基本技能沒有學習對象啊。我像鳥又不像鳥,像魚又不像魚,怎麼活?

  想到這裡我真的很汗顏,還沒對穿越這檔事掙扎太久,就已經很投入其中思考生存之道了。唉。

  發呆很久我又睡著,驚醒後察覺自己浮在水上,拍幾下翅膀能稍微飛起來一些,原來羽毛沒被浸濕?真是MAGIC啊!我到底,到底是啥怪物?

  半游半飛回小島,仔細端詳自己的模樣,實在有夠醜的。上半身是脖子略長、毛沒長齊的幼鳥,羽毛灰灰的看不出什麼端倪,下半身像魚,鱗片閃爍銀光,然後我就沒心思去深究了。
  因為就算我再愛看怪談、小說,也翻過幾篇山海經,但完全沒印象有怪物長這樣……

  幕天席地睡一覺之後我又半飛半游,試著要往島外發展。不過體力不太夠,而且總覺得有點恐怖,半途就折回了。算了,練練體力也好,於是我每天都有兩、三回這麼來回運動,每天吃島上隨心生長的果子、花蜜,個兒頭長得很快,體力增進得也很快,羽毛開始變換,生出絨絨的紅毛。

  從我用小石子排出的數目來算,短短十幾天我已經有一個馬桶蓋大小,咳,我是說像一個嬰兒般大小。對於這個世界我感到陌生,可是根據我看過那麼多小說,就算一開始穿成非人的東西,後面也總有個機會能變成人形。

  我絕對不能把生命浪費在這個小地方,想想少年π片中那座島,雖然我的小島很不錯,但當隻小怪物孤獨活一輩子,我不要!
  所以在鳥毛差不多長齊,而我對目前體力尚有自信的情況下又鍛鍊了一陣子,我決定要飛到外面去!

  這個決定在我飛了一分鐘後就受到衝擊了。我知道這個島在一個池裡,而這個池在一座山上,但沒想到這座山真他媽的高啊,山峰的雪是終年不化的那種。怪就怪在這裡,我在島上覺得涼卻不會太寒冷,連在池裡游也不冷,可是遠離了它們我就冷到一個不行。
  這身體好像還挺耐寒的,飛在雪山並沒有凍住,魚尾還能擺動,可是上身因為鳥毛新生,還不是非常保暖,我還是冷啊。

  那座島的花果只有我餓才長,所以無法想辦法挾帶,我想島上都沒看過鳥屍體,或許幼鳥們成長期都要經歷飛出雪山這一關吧。所以我咬牙苦撐、啊,我是隻沒牙的鳥,總之還是硬著頭皮不停拍翅膀,拍拍拍、飛飛飛,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,我要下山。

  遇上老鷹就慘了。這一念頭閃過我就被自己嚇醒,之前還仰慕過鷹,但現在可不是鬧著玩的,我依照身體的本能感受風的流動,霧茫茫的風雪中我察覺有東西如雷電般擊來。
  一聲長唳,老鷹的爪子往我身上抓,我緊急偏斜閃躲,右翼仍被牠的利爪抓傷,整個人、不,整隻怪物就這樣從天墜落。希望摔下去的雪地夠厚,我無奈祈求,要不摔死了讓我重新做人吧。

  才怪咧!我不想死啊,才剛穿過來又要死,搞屁啊!

  被抓傷的地方冷得刺骨,老鷹的身影消失在凜冽霧氣中,下個瞬間又突然返旋撲來,我好歹是隻怪物怎麼能輸,當下張嘴尖厲嘶叫,用當初破蛋的勁頭跟牠對撞,我嗅出老鷹忽然產生的恐懼,便卯足勁揮動雙翅,捲起的風出乎我意料的強大,而牠似乎喪失獵捕我的意志飛遠了。

  我是怪物,怪物,很厲害的那種,就這樣自我催眠下自行擊退敵人,然後徹底脫力掉到雪地裡。傷口很快就失去感覺,凍到麻痺,或許是溫度太低,似乎沒流太多血,只是很累,我想我得稍微休息一下。

  好想休息,疲倦包圍我,因而打了一個盹兒,倏然驚醒,我不能這樣,搞不好會死的。這一刻我想到以前聽過一句話,生命是戰鬥,如果我失去鬥志會死吧。敵人在本能寺!不是,為什麼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在內心耍冷啊……應該是緩解精神緊繃的一種機制啦。

  雪看起來輕飄飄,潔白無害,在我從前生長的環境是沒什麼機會看到雪的,很難想像這麼漂亮的東西能殺生。它只是在空中輕舞,無聲無息覆蓋我,我能想像自己可能會怎麼失去這條命,但實在沒力氣掙扎。

 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渾身由冷變熱,好像身體開始溫暖起來,然後越來越熱,熱到想喝冰水、啃冰塊。這時閃過一段往事,參加登山社的朋友有次聊天時提到關於凍傷的其中一種症狀,大概就是開始感到熱。

  我發出難聽的叫聲,但其實我在呻吟的是:「我悄悄的來,又悄悄的走,揮揮雞翅,不帶走一片雲彩。」老子是來觀光的就對了?

  就在我內心偽憤青魂覺醒前,全身被抱起來,儘管我累得睜不開眼,但還是能感知到白茫茫的天地間出現一個黑衣人,一個男人把我抱起來。
  這種感知力大概就是許多修真小說提到的神識?玄之又玄的體驗。

  這人是誰我不清楚,如果他救我,我很樂意半路認爹。我這個人怕死更怕折騰,痛苦的時候人品基本上沒什麼下限。

  男人垂眸掃了我一眼,我看不清他表情,但氣氛不怎麼好,他似乎很嚴肅,只看了我一眼就抱著我化作一團光飛逝。我們好像要化作流星一般,只不過並非墜落,而是突破天際,眨眼就穿破雲端來到虛空,緊接著又是另一個境界,神識掃到類似古代城市、宮殿的地方,它們被建在懸浮的空島,好像蜀山裡出現的場景,不全然是山,有的像是從凡間剝離的區域,有的則沒有任何人煙長滿蓊鬱樹林還有山石瀑布,景觀落差很大。

  少頃,我被黑衣男帶到更偏遠的地方,靜謐無聲,我們走過重重光罩,我猜它們是結界,真是省電節能高智慧的產物嘛。接著進到一個看起來是巨大山洞鑿成的殿堂,岩壁透出淡淡金輝,表面霧亮霧亮的,可能是蘊藏金屬。
  偌大的空間只有一個石蕈特別突出,中央下凹處蓄水,男人把我泡到水裡,身體的灼熱感很快被液體吸收,水面冒出淡淡煙氣,我這才睜開眼瞅人。

  他好像鬆了口氣。我趴在小池邊抬頭朝他弱弱叫了聲,他神色柔和看著我,伸手輕撫我的鳥腦袋低語:「已經沒事了。再泡一會兒,我給你上藥。」

  我輕擺魚一般的尾巴,一面觀察環境,這裡除了我待的石蕈之外就只有幾個高低不一的藥櫃,往裏擺了一張矮榻和屏風,男人在藥櫃取了藥擱在榻上小几,然後往我走來。他像抱小孩一樣架著我翅膀根部提出水池,嘩啦──帶起許多水花,因為我甩著尾巴,他莞爾念了道咒語就把我跟他身上的水氣去除。

  出水前我忍不住撒了一泡尿,不管他知否,反正我是絕對不要再回這個尿池了。

  我被他擺到榻上,他拔了瓷瓶的塞子倒出些許藥水,輕輕展開我受傷的翅膀把它塗到傷口上,我看到他手心的藥水很神奇,接觸傷口時由液態化作氣態被我的傷口吸收,傷口的疼痛紓緩很多,雖然看得到血肉組織,但好像不怎麼出血了。

  「等你傷好些,就能讓你化作人形了。」他把話說得太簡單輕鬆,好像別齣戲裡妖精拼死活修煉千百年終得人形,我怎麼像煎顆蛋一樣有效率?
  我仰首看他,他或許讀懂我疑惑的表情,接著又說:「我不是你爹。可是,我會替他好好照顧你,你要乖乖的。」

  多溫和寵溺的口吻,我內心無敵彆扭,畢竟心智是三十出頭的男人啊。唉。別說兒童時期,我連青春期第一次打手槍是啥時都記不起來了。

  他讓我躺在腿上休息,一手順著我背上的羽毛和尾椎鱗片,另一手攏著一塊小玉飾,刻成蓮花形狀,再在上下各嵌著金色蜻蜓和花托,花托繫草白色長穗。姆指指腹緩緩在玉蓮花上摩挲,那動作就像我背上的手一樣。

  我瞇起眼,他察覺到我又睏了,淺笑一聲說:「好好睡吧。睡醒後傷也差不多好了。」

  在這個陌生環境我多少還是有點不安,儘管他對我的態度很好,有人照顧是好事,但是我無法像在之前小島上放鬆睡覺了。
  可能以前太愛看那種勾心鬥角的故事,我又生性多疑,加上野性使然,我睡著仍留了三分清醒在,連他離開的動靜都感受得到。

  接下來的發展如他所言,我醒來感覺不到自己曾經受過傷,拍動翅膀也沒有不舒服,羽毛顏色更紅豔了。黑衣男再出現時,依舊只有他,我則在榻上拍動翅膀表示歡迎。這是我所能表達的基本禮貌,畢竟他幫了我。

  他把我抱起來走向石蕈,打算將我放進池裡先泡著,我抵死不從,激動掙扎起來,他自然不明所以,卻也拗不過我,無奈低喃一句「罷了。」接著將我放回榻上,我馬上安靜下來。
  男人翻手變出一面圓月形的大鏡子,差不多約直徑兩呎的圓鏡凌空立著,他雙手隔空把鏡子翻平,再抱起我往鏡子裡擺。我下半身居然進到鏡裡,鏡中的影像不再是這裡的倒影,而是某處水體的一部分,從鏡面吹出微風,我還聞到草、水、土壤的味道,而且有淡淡的霧氣飄散出來,有的往下沉,有的往上冉冉緩動形成小雲朵,淡金色的洞內殿堂上方出現一個圓形的陰影,我直覺他是月亮的影子。

  「先給你起個小名,等你大了再給你正式命名吧。」黑衣男這麼對我說,我眨眼表現理解,他也慢慢眨動眼睫微笑,接著講:「那就叫你小星吧。」
  你乾脆叫我「小心」好了。我暗暗吐槽,認命接受。
  「小星,我要為你化人了。你把一切交給我,放鬆。」他雙手托著我的身體,我半身漂在水中,半身感受雲霧被微風帶動,很舒服。

  好像又回到最初的黑暗中的狀態,他慢慢把我放到水裡,我沒反抗,只是好奇張開雙眼看,水裡很多小氣泡,光透不進水底,看不出有什麼,我只看到自己的雙翼像離枝的櫻花瓣飄零四散,整個身體化作一隻游魚,能以神識看到自己變成銀亮身長的小魚靈活游動。
  游了一會兒我回到他那裡,他雙手小力抓著我帶出水中,這次我被拋出鏡外,瞬變為一隻紅羽長尾的鳥類,看得出是某種大型猛禽的幼鳥,我在他頭頂盤旋三圈後落在他展開的右臂,他將手臂移到鏡面上,霧開始籠罩我,我茫茫然呆掉,再回神已經被他抱在懷裡。

  「小星。你真的很小啊……比我想像得還脆弱。」他摸我的臉,抓起我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,我默默激動,那是手不是翅膀,我終於變成人形了。

  「巴巴巴嗎麻!」咦。不,我是想開口叫看看,雖然不是怪鳥亂叫,但這種嬰兒的聲音實在令我的男人心皺成一團啊。崩潰了,雞枯朽!(※日語畜牲的諧音。)

  化人之後,他天天都來餵我喝一種神奇的水,可能他認為我聽得懂,所以自言自語般解釋那是煉辟穀丹的藥水,嘗起來沒啥味道,有點淡淡清甜,像山泉水吧。他說等我大了再給我吃辟穀丹,一天餵一回就不再饑餓,也不需要排洩。

  接下來的日子裡,我多了一個能相處的對象,雖然他每天只來半天就走,偶爾陪完我會在榻上和我一同休憩,儼然像個奶爸。我開始能爬的時候,他就坐在榻上打坐,我在榻上爬來爬去,有時他讓我滿地爬也不怎麼管我,我累了想回榻上睡就爬到他腳邊拉他衣擺。
  因為討厭發出嬰兒的聲音,我很少出聲,但是等我已經會走了,他就起了心思教我念書識字。有天他進殿裡,身後一整排的書尾隨他飛進來,我把它當魔術看,差點沒站起來拍手叫好。

  「小星,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這裡陪你,我念故事給你聽好麼?」他也不等我反應就朝自動歸位的書架勾一勾食指,一本綠皮書飛來我們面前,他仍輕動食指,書頁自動翻頁。
  這情況給我某種既視感,後來我才想到原因,他的作法不就跟現代滑觸控螢幕一樣?

  他給我念了不少則故事,還好都是沒聽過的內容,可能是在這世界某個角色被人流傳的內容,我就當是一個參考來聽。
  他的聲音蠻好聽,夠沉穩,低沉又不會太嚴肅,好像催眠一樣,所以他講完幾則文章我就昏昏欲睡了。

  他動了心思要教養我,我也總不能老是沉默,所以我盡量配合他的方式學習。好在書籍的字我多半看得懂,居然跟原本世界相通,只是草書什麼的太草我看不懂,很多難字也不懂,但是完全不打緊,我是幼兒嘛。

  我的口語練得越來越好,可是不能直接問他到底是哪位,所以乾脆裝傻亂喊:「爹爹。」
  他果然頓了下,跟我說:「小星,我不是你爹。」
  「爹爹。」我故意又喊一遍,他坐在榻上,我撲到他身上雙臂環頸,兩腳在榻上蹬啊蹬。「爹爹。」
  他好像無奈吁氣,架起我腋窩把我舉起來,神色如常對我說:「我既然收了你就該看顧你,也算取代了父親的責任。往後你喚我師父吧。我是顧雲柢。」

  「底迪。」我裝傻亂喊,臨時起了點惡作劇心態,佔他口頭便宜。「底迪。」我笑笑的,他也不氣不惱,跟個嬰兒沒啥好計較的,只把我放回榻上就走了。
  隔天他又來教我東西,他教我的第一個字是星。然後又寫了他的名字給我看,他姓顧,名字是雲柢,很奇怪的名字,雲是無根無柢的,偏偏他叫雲柢,真是無中生有。

  但我還是很欠揍的挑戰這男人的底限。
  「雲柢。」他拿起墨跡半乾的紙,對坐在他盤起的右腿上的我說:「我的名字是這麼寫的。雲,柢。」
  我點頭朝他笑得很燦爛。「底迪。」

  顧雲柢很厲害,我捕捉不到他表情一絲變化,笑意依舊,溫情毫無鬆動,看來他對我這個幼兒相當包容呢。這表示日後我要是跟他吐實,說我在石蕈上頭的淺池撒尿,應該也不會被責罰吧。

  「底迪。」我往他的臉伸長手,他偏過腦袋靠近我,我揪住他一綹頭髮想玩,可是他的頭髮不曉得用了哪牌神水,柔滑度突破天際,居然抓不住滑走了。
  顧雲柢抿唇,笑意更深,把我整個人抱到身前,然後在我肥軟的臉頰親了一口。

  我的男人心受到莫大創傷。此後痛恨所有輕薄嬰幼兒的大人,明知道只是大人喜歡小孩的一個親暱動作,但我的靈魂是三十歲的男人。

  還好顧雲柢臉上鬍子修得乾淨,否則多那個……

  「小星,怎麼呆呆的。」他讓我坐回腿上摸摸我的臉,還敢問這麼多,我是嚇的啊!

  嬰幼兒的日子很無聊。玩的遊戲無聊,哪怕教養我的是個仙人吧,你也曉得老狗變不出新把戲。當然我沒說顧雲柢是狗,我是個很喜新厭舊的現代人,也相信古人同樣喜新厭舊,我嫌棄的倒不是他讓我玩遊戲,而是他每次讓我玩的遊戲都富有教學意義。

  小孩兒玩的跳格子被顧雲柢搞成了跳星宿圖,二十八星宿他就讓我四季輪替的變換著跳,我膩了不跳了,他就跟我玩翻牌遊戲,翻對就會冒出一個用法術變的幻境,有時是滿室開花很漂亮很香,有時是迷你煙火,總之很有趣,但這些遊戲任誰玩一年以上就會膩,真的、很、膩!

  其實我玩不只一年,我玩了四年。也就是我四歲,應該被綁三根沖天炮的年紀,可是造型太矬,我堅持只綁兩搓,寧可像個軟妹子也不願變成沖天炮。

  「小星真奇怪。就是不喜歡紮頭髮。你自己紮的頭髮又落了幾搓,讓人見了要笑話的。」顧雲柢的講法很怪,我在這裡四年多,就只見過他一個人。誰會笑?會笑的只有你好嗎?顧桑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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