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剛過,意味著臘八節將至,桂元洛在院子裡曬書,拿了張小凳坐在樹下,手上拿本曆書,按上頭推算都是諸事不宜的日子,看來還是得安份點待在屋裡別亂跑。
  可是他們這行哪有什麼諸事宜不宜的,有人找上門求救,論人情是該幫一幫忙,就算不講人情,對方帶了銀兩,師徒三人時常阮囊羞澀,怎麼也是非幫不可了。

  懸恆派這代一師二徒,由白道塵領著兩名弟子在一個名為蕪陽的小鎮開了間無憂堂,其實就是買了間屋子,三人住一塊兒替人解決鬼神之類的麻煩事兒,偶爾也會應邀到鄰縣或外地去。
  只是近來生意冷清,不曉得能不能過個好年,打從白道塵收他為徒,除了學習道術之外,也幫忙管帳。白道塵只大略分配三人花用的部分,他自身不太花錢,但月湛清標準的花錢如流水,花完找人借,又懶得記帳,不像桂元洛每筆收支都是白紙K字記在簿上,久而久之桂元洛就成了負責管帳的人。

  他闔起曆書,換了月湛清的帳簿開始苦思該怎麼替師兄攢些錢娶老婆,餘光瞄見前頭走道出現的一抹白影,反射性擱下手邊所有東西站得直挺,用最有精神的嗓音喊:「師父!」
  「嗯。」白道塵看這小徒弟幾年來對他都必恭必敬,乖巧聽話,樣貌端正,怎麼都比大徒弟可愛許多,神色少了點嚴肅,隨口問:「你師兄呢?」
  「啊,這個,他、他去布莊。」
  「布莊?」白道塵看桂元洛的視線往旁瞟了下,眼睫迅速眨了三兩下回答,便知這小子又在替月湛清撒謊,接著問:「去布莊做什麼?」
  「前些日師兄說要製新衣過新年嘛,所以買了布,可是回來後發現老闆多給了一塊不是他要的布,就去布莊退啦。布莊在北門那兒,也不是太遠,可是師兄愛聊天,應該午飯前就回來了。」
  「那就不等他了。你把這些東西收進屋裡,下午會下雨,隔壁殤村有事找上門,隨我去一趟。午飯就隨便買餅吃。」
  「那師兄?」
  「回頭再找他算。」
  「噫。」桂元洛聽出師父語氣像是知道師兄跑去鬼混,開始後悔剛才自己撒那種謊,既蠢又無謂,但又看師父沒罵他,莫非是不與他計較。

  桂元洛匆匆將東西收進屋,再跑回自個兒房間拎起常備在門邊架上的舊布袋,裡面是些法器、符紙、丹藥什麼的,隨時拿了就能出門。無憂堂裡,桂元洛與師兄住一間,對門是師父的房間,院子後方的建物是放東西用的,一部分是拿來處理雜務,有時借放棺材,有時幫人供養嬰靈,過一段時間就幫祂們尋覓下個住處。

  最後面有個空地,和兩個爐子,一邊燒給天地神明,一邊燒給鬼魂先祖,乍看普通的屋子有著許多講究的細節,就連看來恣意生長的樹木花草也好像有其規則依循。

  桂元洛急忙挎了東西往房外跑,看到白道塵站在廊道下階等待,慌得一腳絆了門檻往前撲倒。白道塵像早有預料,伸手扯他後領把人提住,另一手順著桂元洛跨出房外把門帶上,平靜說道:「怎麼老是在這兒被絆倒,又沒人捉你的腳。」
  桂元洛老在師父面前丟臉,窘得說不出話,就聽白道塵轉身邊走邊講:「你呀,來這兒有七年了吧。還跟當年一樣,處處小心,弄得自己緊張兮兮。」
  「師父。」
  白道塵走到後院和前堂中央的走道,轉身朝桂元洛淺笑道:「是呀,我是你師父,不必怕成這樣,又不是會吃人的鬼怪。」
  「弟子怎麼敢這麼想。」
  「要你師兄定在背後這麼講,連鬼怪都怕我。」
  「呃。」桂元洛面色微哂,師兄確實講過類似的話,還不只一回。

  「我師父啊,鬼神聞名就要閃避,不是他長得恐怖,是他整個人都恐怖!」話說月湛清正在茶樓裡和其他關l嗑瓜子講白道塵壞話,正經事不做,成天跑出來蹓躂。
  「恐怖是不至於,我看白師父生得也是俊逸,年過三十還能長成這樣的人真是不多,光就這點說他像妖怪還有點可能,不過我也不喜歡和你師父碰面,我覺得他老是冷著一張臉……與其說恐怖,不如說是毛骨悚然。」答腔的男人家中賣香,香公子是這票關l的有錢人之一,有個十分女性化的名字叫香夢蘭,老是被調侃,實際上卻是個喜歡四處拜師練拳腳的男子漢,最喜歡表演抖動胸肌。
  「對對對,這麼講就不難想像他是怎樣把妖魔鬼怪嚇跑的了。」邊笑邊摳腳的青年外號臭腳,比月湛清還窮,平常沒事就在北門有錢人最多的地方乞討,專門賺外地人的施捨,也不知是怎麼混在一塊兒的。

  「喂,你要摳腳閃旁邊。」月湛清罵了臭腳一句,被香夢蘭扯了扯袖子問:「今兒個你約我們來茶樓是有什麼戲看麼?」
  「誰約你們了。我本來就自己來,是剛好碰上你跟臭腳。」
  香夢蘭挑半邊眉道:「哦,我看臭腳坐你對面,以為是約好的。你沒錢上茶樓幹什麼?」
  「喝杯茶。」月湛清端起茶水陶醉望著尚未有人登上的舞台說:「等小翠。」
  香夢蘭和臭腳對看,問:「小翠?誰啊。」
  「呵,她呀,她是剛到蕪陽鎮的小姑娘,今年芳齡十六,唱歌很好聽,長得又嬌小可愛。啊,小翠唱歌的時候都會往我這兒看,有點害羞的樣子真是、真是可愛。」
  「……又來了。」臭腳撐頰搖頭。
  香夢蘭皺起鼻子勾著一邊嘴角,非常不以為然的怪笑道:「我記得上個月你為了書鋪的玲玉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,還奇怪你怎麼這麼快振作,原來呀。」
  月湛清斜瞟友人,咋舌道:「玲玉姑娘固然好,可我連一首詩都念不出來,只會被她當笑柄。我有點明白那些老傢伙講的門當戶對是什麼了。」
  「是啥?」臭腳問。
  「就是你家門當跟人家的戶對數目不同的話,硬是湊合只會被笑,一輩子抬不起頭。」月湛清拍拍臭腳的腦袋瓜,痞笑問:「懂沒?臭腳。」
  「我以為是你喜歡的人又被沈笑搶了芳心呢。」
  月湛清被香夢蘭說中痛處,撇開頭冷哼:「什麼沈笑,他是邪魔歪道,專作骯髒勾當,哪能跟我們懸恆派比。喜歡沈笑都是不懂事理的人,我看沈笑表面風光,搞不好他只有一顆蛋,不堪用,才會老耍花招騙人。」
  臭腳不知死活的繼續話題,疑道:「他看起來不像只有一顆蛋呀。」
  「什麼不像,你見過宮裡太監沒有?沒見過也該聽過,他們沒蛋的都是像沈笑那樣,面皮光滑連鬍子都沒有,講話不男不女,還很會裝腔作勢,明明就是不男不女還自詡高尚風雅,我呸呸呸。」

  香夢蘭聽膩了月湛清詆毀人家的話,近來沒什麼新講法,便轉移注意力到舞台上,隨口問:「跟著琴師上台的姑娘是不是你講的小翠?」
  月湛清頓時亮了雙眼,一副花癡樣盯著人家傻笑。「小翠。你們看她多可愛,再長大些肯定更漂亮。」

  月湛清忽然收起花癡樣安靜坐下,姿態端正,就連拿起茶壺倒茶的姿勢都像頗有教養的公子,一旁臭腳彷彿看見他身上出現耀眼的光輝,揉眼轉頭問香夢蘭:「他怎麼了?」
  「八成是想表現出風度翩翩的樣子吸引小翠姑娘。」
  「哦,真至Q。」臭腳不住佩服,而月湛清則完全不受他們影響,沉溺在「我是貴公子」的虛擬狀態之中。

  就這樣喝光一壺茶,小翠姑娘唱完歌,月湛清撥了撥瀏海正想上前去搭幾句話,卻驚訝發現沈笑坐在另一側的柱子旁,登時表情扭曲,默默往後退了幾步。

  「咦,怎麼又跑回來?」香夢蘭問。
  月湛清翻白眼,咬牙低道:「那個短命鬼居然也在,不曉得坐多久了。我要是表現出喜歡小翠的樣子,他一定會去搶。」
  香夢蘭把茶錢放在桌上,忖道:「是你多心了吧。我看他也沒有真的想跟你搶,只是不知道怎的你喜歡的人都剛好喜歡他而已。」
  「那就是沈笑下了符!」
  臭腳笑著接話:「下符去解不就好了。」
  「說得簡單。我哪知道他是下哪種符,況且這種事要是被我師父知道,別說屁股被打到開花,我腦袋都會被他轟爆。算了,今天就只好忍,等沈笑不在,哼。」

  名為沈笑的男人聽著下一輪表演,執扇在手裡打拍子,那三人一離開,他側首勾起唇角,笑得有些不懷好意。

  月湛清一回無憂堂便發現沒人在,也沒留字條給他,這情況就要拿個能裝水的面盆或容器施水鏡術,稍有道行者不必準備其他東西,只要憑意念觀想要找的對象便可。
  無憂堂的院子中央有個石缽,缽裡養了隻三花如意,是隻巴掌大的錦鯉,平常在荷葉下不常露面,月湛清就站在石缽旁觀想師弟,不到盞茶的時間就覺眼前有些模糊,隨即浮現某處光景,是一片眼熟的墳場,只是不知何故被搞得亂七八糟。
  「原來去了鄰村。」知道他們所在,月湛清拿了房裡掛的劍就趕往隔壁村莊,隔壁村有專賣棺材、元寶蠟燭的,也有仵作,替人哭墳的,幫人趕屍的,還有一大片埋屍的野地,而且村裡有座起碼五樓高的觀音像,還有很多土地公廟。
  附近的人常說蕪陽敬鬼神,殤村近鬼神,便是因為蕪陽比起殤村多了分生氣,殤村則多了些陰森鬼氣。

  月湛清並非不想趁白道塵不在打混摸魚,只是白道塵不是省油的燈,師弟又不擅撒謊,最後遭殃的還是他自身,只好稍微巴結一些,隨後追上他們。
  兩地相隔不遠,但徒步來回也得大半天,無奈這世道不是誰都騎得上馬,馬是給有錢有權有勢的人騎,庶民百姓有頭驢就算不錯的,月湛清只得加緊腳步,免得太陽西落,屆時在野外難保不會碰上一些不乾淨的東西。

  話說回白道塵與桂元洛這頭,來到殤村後下起綿綿細雨,村子口有個穿青衣的婦人撐著傘等他們,說是青衣,但衣料因陳舊的緣故顏色變得暗沉,遠看像灰衣。她見師徒走近,便將立一手的傘遞給他們。
  白道塵搶在桂元洛伸手前接傘撐開,傘面有幾處小洞會漏水,他順手一轉將小洞挪到自己身後。桂元洛蹙眉想說些什麼,就被白道塵把肩頭攬近。
  「這傘不大,你挨近一些。」
  婦人聞言低聲怪笑,說:「哼,好心借傘還被你嫌。要不是姐姐說只有你有辦法,我可不信你們臭道士那套。」
  由於婦人不束髮,放任長髮披散著,並掩去大半容貌,因此桂元洛看不清婦人的樣子,但他能從其渾身鬼氣認得這婦人。她是殤村和蕪陽鎮有名的鬼婆,專替人打胎,沒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,只聽過她姐姐喚鬼婆阿依,聽說姓黏。而阿依的姐姐則叫黏緗,據說曾入過懸恆派,後來不知何故離開,現在於鬼村替人解決一些疑難,收養嬰靈孤鬼。

  黏阿依對白道塵口氣和態度都不好,但白道塵不以為意,一袖護著徒兒跟在她後頭走。天氣嚴寒,加上陰雨變得濕冷難受,對比起白道塵看似不經意的庇護,桂元洛只感到溫暖安心,好像當初被救時一樣,被仙人一般的男人平和溫柔的抱著。

  「出了什麼事,妳給我說說。」白道塵看她走的方向不是去村裡,而是要到殤村外的墳場,還有一小段路,於是開口詢問。
  黏阿依一手提著裙擺,哼了聲便開始講起事由。
  「本來殤村平時還不至於這樣死氣沉沉,白日也跟你們蕪陽差不多,最近連續出了幾件事,村民開始覺得不對勁,村長就到黏家來請姐姐卜算,結果很不好,是逢大煞,有災禍降下來。冬至剛過,接二連三有人失蹤,大家怕有什麼東西作祟都盡量不出門。可是,平靜幾天後又有人相繼失蹤,這下不是一個人、兩個人,而是一戶、兩戶,村長帶人巡視時發現那幾戶人家屋裡像是被打劫過似的,亂七八糟,但錢財俱在,有發現血跡,恐怕凶多吉少。」

  桂元洛聽到這裡忍不住疑問:「殤村的廟和鎮煞之物不是普通的多,妖邪難容,作祟的多半是人,會不會是外來的盜匪?」
  黏阿依轉頭瞪白道塵一眼,歪頭覷向他徒兒挑眉說:「你們是不信我姐姐的卜筮?」
  「後來呢?」白道塵接著問。「在墳場發現了什麼?」
  「接下來你們自己看。」鬼婆講完轉身上坡,通過一小段樹林通道,便是殤村西面的墳場,遠處山谷間仍可見落日餘暉,在即將垂幕的夜色中迅速消逝,墳場中央的人已經事先提了燈籠等候。
  白道塵知道那裡的人是黏緗,將傘交給桂元洛之後便走向她,白道塵前腳邁出,身後就起了一陣無名風,桂元洛接過傘不經意和一旁鬼婆對上眼,她長髮隨風飄起,這才頭一回看清楚鬼婆掩在長髮下的臉。
  鬼婆雙眼大如牛目,眼光出奇的炯亮,下巴尖尖的是張瓜子臉,雖然生得標誌,卻絕對不是嬌柔弱女子,她對著桂元洛微微勾起嘴角,大概是在笑,本就給人冰冷苛薄的印象,這笑更像在戲弄人,看見桂元洛避開視線表現鎮定,她輕哼了聲說:「你師父不叫你給他撐傘,還把傘給你,到底是嫌棄我拿的傘破,還是他怕你淋了雨?」
  桂元洛不敢貿然應話,怕惹惱她,所以答道:「和師兄比起來我身子較弱,大概師父不想我生病惹麻煩。」
  黏阿依把頭歪向另一邊,興味的打量這青年,低哼了聲說道:「哦,那他很疼你呀。記得他一回帶大弟子來,可不是這樣親切慈祥,一個眼神就要人聽話閉嘴,不容忤逆。哈哈哈,我就說白道塵不是仙,到底是人,是人就會偏心的。」
  桂元洛不認同她的話,握緊傘柄解釋:「師父沒偏心,他一樣疼愛師兄。只不過師兄跟我個性不一樣,管教的方式自然不同。師兄像個孩子似的,要是不好好看著他,又不知道會跑到哪兒闖禍。」
  「你是幫師父講話,就不怕開罪師兄?」
  桂元洛淺笑,想起月湛清這人,不由得浮現一抹笑,說:「師兄跟我感情要好,就算我是真心講他壞話,他也不會生我氣。」
  黏阿依冷冷睇著青年,微微揚眉,輕語:「你下次就試著說些壞話。記著,當面說呀。」

  桂元洛忍不住瞟向一旁,覺得她有意挑撥,感覺不是很舒服,因此假裝沒聽進去。他們師兄弟感情好,師徒關係好,與她何干?他不明白鬼婆怎麼好像很討厭他們似的,老愛說東說西,不給好臉色,這或許是他不想跟鬼婆打交道的緣故。
  想到這兒,桂元洛不禁思考起師父他不受影響,大概是修行有成,但令他訝異的是師兄對鬼婆的態度就像對一般女孩子相同,嘻皮笑臉的,莫非師兄早就看過鬼婆的樣子?

  「唉。」他想了想認為師兄不可能見過,要是知道鬼婆真面目,哪可能不三天兩頭往殤村跑。

  雨水逐漸滲透地面,鞋履踩在墳場草地中不免沾上污泥,衣踞也附了水珠,看著這樣的白道塵走近自己,黏緗仍覺賞心ス目,脫口說道:「許久未見,你還是沒變。」
  「當初妳要是沒走,如今也是我師姐了。」
  黏緗一笑,道:「如今我過的也不差。寒暄就免了,正事要緊。事情應該都聽我妹妹提過,我想讓你看看這是什麼。」

  她讓開一步,讓白道塵上前看清地面有座不起眼的土丘,這裡除了有主墳墓,也有不少無主孤墳,這土丘乍看就是其中一個,但是往旁繞過會發現有個小洞穴,像小狗扒鑽的大小,天色昏暗看不出它多深。

  白道塵望著K洞半晌,對黏緗說:「剛才走過來的時候,多少聞到一股尿酸味,腐敗味,這跟一般屍臭不同,夾雜不少生物分泌排洩的味道,這裡是這片土地極陰之位,料想是有某種地仙在洞穴裡修煉。」
  「地仙?」
  白道塵點頭接著說:「八成是地仙。可能是山野裡的某種靈物,山犬,但也可能本來是人。不過就這情形,祂應該已經不在這個地方。地仙還在的時候,要是選對時辰鑽洞進入,裡面就是別有天地,不過既然祂不在,這就只是普通洞穴。至於阿依講的那件事……」
  黏緗看他臉色不好,忽覺陰風陣陣,下意識攏起大衣追問:「白兄有何看法?」
  「還講不準。」白道塵環顧四周,問她:「附近墳地妳或其他人巡過沒有?」
  「巡過,出事的那幾戶人家,家中祖墳同樣有被挖掘破壞的痕跡,你說這是不是有東西作祟。」
  「黏緗,妳知道一個人死後,為什麼他的後代光是在家祭祖不夠,還得年年上墳。」
  黏緗理所當然笑答:「那是因為祖先出了問題,頭一個要找他後輩算帳嘛。」說完她表情凝滯,驚訝的看向白道塵,顯然明白他想講什麼。

  「這幾戶怕是祖先都出了問題,姑且不論是怎麼造成的,恐怕殤村裡頭躲了幾隻殭屍,那幾戶人家可能一直沒有離開過家裡,而是被咬死之後跟著屍變,潛伏在村裡。趁天還沒徹底暗下,我們得先去把那幾家人門戶封印住。」
  黏緗搖頭,指著地面問:「要是到時挖墳確認不是他們的祖先該怎麼辦?」
  「不必挖了。屍體都不在,挖了有何用。那不是被破壞,是他們自己破土而出。」白道塵雙手負在身後,踱回坡上,桂元洛隨即迎上來,他平靜吩咐:「村裡有殭屍,你去義莊準備東西,一抓到他們就火化。」
  「師父,我也幫忙抓。」
  「先去準備完再來幫忙。」白道塵說完走出傘外,黏氏姐妹尾隨其上,黏緗回頭和黏阿依也吩咐幾句,就看黏阿依被留下,黏緗則和白道塵趕著先走。

  黏阿依回頭走在桂元洛身旁,說:「姐姐要我帶你去義莊。」
  「我知道怎麼去。」
  「有我幫忙,你可以快點去抓殭屍,有什麼不好。唉,原來是殭屍,怪不得找你們來。我長這麼大沒見過,你見過麼?」
  桂元洛腦海閃過一些片段,思緒紊亂,用低微的聲音回道:「沒見過。」
  「那你見過很多妖魔鬼怪對不?有什麼讓你印象深的,講幾件來聽聽。」
  「師父說敬鬼神而遠之,除非必要,否則少打交道。」
  見這小子不肯透露,黏阿依覺得沒趣,乾脆自己爆料說:「我可是見過一次妖怪。那妖怪還是個女的,而且你師父也見過。」
  桂元洛用一副質疑的目光斜瞄她,黏阿依得意笑著說:「我姐姐離開懸恆派,後來另投他門,其中一個原因是她喜歡上白道塵。」
  「什麼?」
  「另一個原因就是女妖作祟。」
  「女妖?」桂元洛聽得一頭霧水,這些事從沒聽白道塵講過,說不好奇絕對是騙人的。
  「你們火居道士可以吃葷,又能娶妻生子,可白道塵為什麼不近女色,這把年紀又不成家,難道你沒懷疑過?因為他當年呀,愛上了一個女妖,那妖孽還替他生孩子。」
  「騙人,胡說,怎麼可能。師父他見妖就收,哪可能和妖怪在一起,還、還……妳根本胡說八道。」桂元洛被她言語刺激,氣得拂袖跑遠,後方傳來黏阿依詭異刺耳的笑聲,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也是個女妖。

  桂元洛和黏阿依將柴火用推車運至義莊後的空地,接著就要趕去找師父,回頭看黏阿依坐在義莊裡發呆,喊道:「鬼婆,妳在那兒做什麼?」
  「我在想等會兒泡壺茶,看戲。抓鬼什麼的你們去,我只是個普通人,慢走不送。」
  桂元洛想想也是如此,這就前去找白道塵。雨好像停了,他收傘一路奔跑,想起黏阿依講的話,覺得胸口悶。

  村裡的人全都躲著不出門,因此有任何動靜都很清楚,桂元洛聽見不遠處有吵鬧聲,拐了彎跑進巷裡,碰巧看到黏緗提著燈籠轉身躍出門外,白道塵則從二樓窗口跳下,提劍將衝出的三具殭屍刺成一串釘到柱子上。
  此時黏緗拉下燈罩,白道塵伸中指自其中拈出一點火光,往前一面打印一面走步,兩袖揮開,三具殭屍登時燃燒化成火球,半晌燒得焦K乾枯,白道塵才將劍抽出,和黏緗默契對望後點頭要跑出巷子。

  「元洛,不是讓你在義莊待的麼。」白道塵微微攏眉,雖然沒責備的意思,桂元洛卻有點難受,好像這人根本不需要他幫忙。
  「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的。」黏緗接話道:「那三家殭屍已經全滅,還有一戶在我們封印前全逃出來,趙家一共四口,兩個孩子,兩個大人,傷了牲畜不打緊,要是咬傷人,屍毒入心,活人也會直接變殭屍的。」
  「分頭找吧。」白道塵說完指著南面對桂元洛說:「我往東和北,黏緗往西,你去南邊村口找,找到喊我。」

  桂元洛不覺嘟起唇有些委屈的應了聲,又聽白道塵催促「還愣著幹什麼」,抱著傘跑走,他知道自己就這樣埋怨師父是沒道理,但他看到師父和黏緗剛才默契十足的配合著,忍不住吃醋。
  這種異樣的心情是什麼時候開始,幾歲萌生的,桂元洛也不怎麼清楚,但他心裡頭一直有個秘密,連師父、師兄都不曉得,正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,才叫秘密,本來打算永遠不講,把它帶進棺材,可是就在不久前聽到黏阿依那些話,讓他有點動搖。

  獨自走在濕冷的街道上,桂元洛一臉憂愁,只因他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,白道塵。

  桂元洛羨慕師兄,喜歡誰或討厭誰都是那麼隨心所欲,不像他連想都感到怯怕不安,深怕稍有不慎就無法再追隨師父左右。

  聽到白道塵不僅曾有一段塵緣,對方甚至不是人,桂元洛吃驚是自然的。說起白道塵這人,別說妖魔難以誘惑他,要他對人動情更是難如登天,否則黏緗這麼漂亮的女人傾心於白道塵,早也該有什麼發展才是。

  桂元洛往村子南面慢慢緩下步伐,沒有提燈,前途茫茫啥也看不清,天上星月皆被雲層翳住,他望著前方一度覺得視野被K暗侵蝕,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隨時可能被殭屍伏擊,但是手邊沒有防身法器,僅有腰間繫的一疊黃符,這下只希望自己萬一碰上也不是一家四口到齊。

  然而,月湛清以前常罵過他凡好的不靈壞的靈,通常他這麼想,事情就一定成真。還沒走過前方路口,桂元洛就看到三個身影徐徐飄出,兩大一小,雖然不是四口全到,也相差不遠了。

  「呃,呵呵呵。你們好,這麼晚還出門,不怕冷啊?有事啊?」桂元洛一面瞎扯想緩和心情,一面往後退,其中一隻男殭屍原地跳起,約有三層樓高,直接撲向桂元洛,嚇得他往前仆地閃開,一身狼狽。
  女殭屍和小殭屍緊接著上前攻擊,他們憑本能追殺桂元洛,雖然毫無人性,偏偏不像普通死屍那樣脆弱,而是軀體異常靈活強韌,桂元洛閃過幾次就開始乏力,要他畫符還行,但飛符卻太難為,就這麼一路被追殺到南邊村口。
  「唔呃。師兄救我!」桂元洛絆到腳往前滾了幾圈,失聲驚叫,眼看那些銳利可怕的指甲就要刺穿他胸口,一把劍飛來將母子殭屍的十指削斷,身後冒出一道清亮嗓音──

  「回鞘!」
  桂元洛錯愕回頭,這晚雖無星月,卻有個青年宛如明月站在村口,英姿颯爽的朝他笑喚:「噯,桂圓童子,你這模樣比較像K棗,一身污泥。」
  「嗤。」桂元洛臉一垮,罵道:「我差點死掉,你還笑我!」
  「看劍!」青年沒空理會師弟抱怨,再度出劍迎擊男殭屍。

  桂元洛終於稍微鬆了口氣,揉揉眼再看,月湛清還是月湛清,剛才一瞬間可能眼花了,要是他師兄有這麼瀟灑,也不會老是聽他抱怨喜歡的人又變心這種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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